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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号撄宁的宋云间,也乐得“假公济私”,多看几眼京畿风景,昼夜之别,对于宋云间这种伪飞升的神异存在,视野无约束。
城头这边来了一拨客人,宋云间与之默默作揖。
陈平安回过神,笑问道:“陛下怎么来了。”
皇帝宋和说道:“来看看你。”
陈平安打趣道:“怕我撂挑子?”
宋和伸手抚摸着城墙,指尖触感粗粝,也有几分夏夜的清凉,“既怕大骊的明天充满不确定,也觉得若是朝廷没有了陈国师,好像只是这么一想,就觉得轻松。不过两种想法,一直打架,最终还是前者赢了。所以得知陈国师安然返回京城,我是高兴的。”
崔瀺既是大骊的前任国师,又是皇帝宋和的先生。宋和很清楚崔瀺的性格,陈平安是唯一的继任人选,没有任何候补。那么等到陈平安不当大骊国师了,大骊王朝,就真是大骊宋氏一家一姓的王朝了。这种事,确实是个不大不小的诱惑。
宋云间心中有个念头,若真是没有了陈国师,这位大骊皇帝可谓饮鸩止渴。
陈平安微笑道:“这种感觉可以理解,就像在村野乡间蹲茅厕的时候,茅厕外边有一群人正在闲聊。”
宋和一愣,大笑不已,他在村子里待过。宋云间却是不太理解两人在这件事上的默契。
陈平安解释道:“从今晚起,我就会真正意义上与陛下以诚相待了,先前形势所迫,必须多些算计,实在是一步都不能出错。”
宋和说道:“陈先生不必与我说具体的缘由,宋和并不是十分在意山上事和天上事,叫这个名字的人,他最在意的,是明年的今天,从最富饶的地方,到最苦寒的地界,每个大骊百姓能不能多赚几钱银子。北方的集市,南边的庙会,西南的街子,能不能在年关的时候,变得更热闹些。每年开蒙临‘人’字、跟随先生夫子一起拜至圣先师牌位、挂像的孩子能不能变得更多。大骊边军的武备能否再提升一个台阶。”
陈平安想了想,说道:“先帝和崔师兄曾经预想过、却尚未达成的未来之‘大骊’,陛下跟我,一定都可以做到,见到。”
宋和说道:“陈先生,那我可就真信了啊?”
陈平安笑道:“三十年间,一定第一。”
宋和张开双臂,双手重重拍在墙头上,“好,那我就可以回去睡个安稳觉了。”
陈平安伸手拍了拍皇帝的胳膊,打趣一句,“年纪轻轻就有了俩儿子一女儿,陛下辛苦了。”
宋和忍俊不禁,“那你也抓点紧。”
宋云间有些感慨,书上所谓的君臣相宜,不过如此了吧?
相信百年以来,几位大骊宋氏皇帝,他们内心深处,对那头绣虎的观感,肯定极为复杂?
从一开始的怀疑,坚信,到惊喜,兴奋,再到猜忌,嫉恨,畏惧?最终认命,振奋人心?
宋和转头说道:“我与先生相处的时候,其实是不太敢说心里话的,怕说错话,怕领会不了先生的意思,怕先生失去耐心。”
说到这里,略作停顿,宋和自嘲道:“倒不是换了国师,故意与陈先生套近乎攀交情,果真如此作为,也一定只会弄巧成拙。”
陈平安点点头。
宋和收起双手搓了搓,说道:“先生曾经考校过我一个问题,万年以来人间变化最小的东西是什么?”
陈平安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一句,“是人心。”
宋和心情复杂道:“我果然不如陈先生理解绣虎。”
山上的道场,不过是分出个真我假我。人间的官场,好似不断小其我,大其心。
真正的沙场,可以简单概括为生死两个字。商场,好像总是一切大不过一个钱字。
陈平安坦诚而言,“今天之前的陈平安,可能会说一句国师府的任何决定,陛下都可以建议、异议和否决。至多补上一句,‘我是极有诚意的,话上见谋略,事上见人品,国师府欢迎陛下的监督’,如此一来,看似将主动权交给皇帝宋和,实则是有陷阱的,陛下终究不是那些国策的执行者,两三次出现纰漏过后,陛下自然而然就会心虚,最终彻底放权。”
“这可能是从几个意思里边衍生出来的一百一千句话里边筛选出来的最优解。”
陈平安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脑子,“说这种话是不用过脑子的。”
“现在嘛,当然也会有这样的见解,但是会优先将它列为候选,会有意识让自己停顿一下,多想想,故意难为难为自己。”
前者,就像身在云海中,表露出来的七情六欲,那是一种看似多情、温柔,实则不容推敲的准确。太过无错,太超然了。
后者就像蹲在某地,望向一滩烂泥巴里边长出一朵花来,双手呵护着它,会与一脚踩来的路人瞪眼,愤怒,开口骂人,甚至是起身干架。
历史的真相,一段有,一段无,一段又有。就像我们每个人的独有记忆。
我们每个当下的人生,宛如大地的土壤,一层一层,层累而成的一层地面。
宋和感叹道:“正心诚意,不过如此。”
陈平安笑道:“那还差得远。”
宋和说突然问道:“村子老路那边那座倒塌了的土地庙,今年能修好吗?”
陈平安笑着点头道:“肯定可以。”
很多人、事和物,一代人若是忘了,恐怕就会被彻底遗忘。例如某些方言,某些行亭,例如那座让皇帝陛下念念不忘的承福庙。
宋云间看得出来,那段乡野生活,皇帝陛下十分珍惜。
浩然十大王朝。中土神洲占据了五个,澄观王朝,大端曹氏,大绶殷氏,玄密王朝,邵元王朝。
东宝瓶洲的大骊宋氏第三,北俱芦洲的大源卢氏垫底,此外皑皑洲,流霞洲,南婆娑洲各有一个。
扶摇洲和金甲洲,还有桐叶洲,暂时没有任何一个强国能够跻身此列。
这就像是一场无形中的、极为隐蔽的大道之争。
当然,大绶殷氏肯定要跌出此列了。中土大雍王朝在内几个王朝,都有机会补缺。
曹焽说想要去大骊陪都和齐渡那边看看,卢钧也在国师杨后觉那边得到许可,可以在大骊境内多看看风土人情,所以两位太子殿下一拍即合,打算用一种走江湖的方式往南边走。一个化名曹略,一个化名卢俊,假扮渠帅柳䢦的扈从,天一亮就联骑出京。
至于能否江湖留名,或是遇见几位女侠,留下些脂粉香艳的故事……反正他们自己是极有自信的。
“摆驾回宫”之前,宋和想起一事,问道:“大泉女帝姚近之?”
宋云间哑然失笑,果然皇帝也是人,看来也会好奇这些“野史”?
陈平安笑道:“虽然她是女子,却是个不错的皇帝。”
宋和嗯了一声。
宋和指向远处,说道:“我曾经陪着先生一起站在这里,遥遥望向那条即将合龙的中部大渎。”
“先生说它可能会洪涝,殃及两岸,可能会干涸,凭此汲水灌溉良田者,都会绝望,但是也可能会从此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宋和笑了笑,可能在先生眼中,连同自己这个学生在内,还有大骊文武百官都是刚刚读书识字的蒙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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